令和6年能登半島地震雜記 （上）

冷靜面對地震的日本人

 

2024年1月1日。 我跟先生在石川縣七尾市的老家，遇到了能登大地震。在我記憶中，這地震是連三震，第一波地震來時，大家還不以為意，沒多久第二波地震就來了。所有人意識到不對，立刻躲到餐桌下，然後屋子發出了轟隆隆的聲音。地震持續了很久，東西開始掉落。經驗上我意識到這次肯定會有很多房子倒塌。第二波地震過去後，我站起來邊收拾重要的東西，邊喊著快點離開，怕老房子撐不住。但要出去時發現玻璃破了一地且玄關垮了。正想該怎麼辦時，第三波地震來了。這次還伴隨著上下的震動，門窗和屋內的東西紛紛倒塌。當時我只有一個念頭「這地震一定很嚴重。老屋撐得住嗎？房子倒塌都是一瞬間的。我會死在這裡嗎？」

終於，第三波地震結束。我們即時逃了出來，房子塌毀了一半。我們逃出房子後，發現柏油地已經裂開了。我問同樣逃出來站在路上的人避難中心的位置，原來走路不到5分鐘的地方就有一所學校。只見到所有人自動往那走，沒有吵鬧慌亂的，靜靜地走過去。

這情景我很熟悉，就跟2011年的311地震一樣。311當時也是所有大樓的人都疏散出來。整個城市的人走在街上，往公園疏散。跟小學生一樣乖乖成列，不喧鬧不慌張，日本人對於秩序和面對災難時的冷靜，在311時就讓我印象深刻。

能登地震當天很冷。所有人站在學校外面，手機全部斷網，所有的社群軟體都無法連線。真正災難到來時才發現網路一但斷線，現代人就什麼都做不了了。所幸還能打電話。我透過國際電話先跟家人報平安，跟著大家站在空地等，等什麼我們也不知道。

我望著漆黑的夜空，感受到急速降低的氣溫，無法回家也無法進學校終究不是辦法。主動走過去問了年輕人是否有聯繫上政府，學校裡面是否可以進去？年輕人說，政府現在不可能聯繫上，有人在檢查學校內的玻璃是否有破，還有燈是否有掉落。儘管建築物應該是安全的，但是沒有人能確定裡面的狀況，所以請大家暫時不要進去。

那時候，所有人都不知道，能登的地震比我們想的還嚴重 ! 

 

不能只等待救援 ! 有人出來組織領導就能維持秩序

 

當晚大家終於進入了學校。有人開始安裝臨時廁所，拉備用電線，架煤油暖爐。老人們已經躺在地上休息，我以為這裡是正式的避難所，沒想到不是。這些全部都是現場的當地人翻出學校的設備，然後分工建立起來的。

指揮官水野先生並不是任何人指派的。他是當地的交流會會長，但主動擔起了臨時避難所的指揮責任。他請現場有能力對外聯絡的年輕人聚集在一起，我也過去了。所謂的年輕人，在這個避難現場就是40-50歲的中壯年，也就10多人左右。

水野先生要我們盡可能向外求救，讓政府知道我們在這裡，讓任何可以支援的組織知道我們現在的狀況：沒水沒食物沒電，撐不了幾天。事後證明這個判斷是正確的，在面臨重大災難時，一定要立刻在黃金時間對外求助，因為所有資訊都很混亂，也不知道整體的受害狀況。

因為網路不通，我無法登入任何社群網站。我透過國際電話跟簡訊，請朋友用我的臉書帳號，發聲讓石川、能登政府、救援隊、任何支援組織知道我們現在的狀況。在大家努力下，避難的高中深夜12點正式被列為避難所。

當天晚上沒有食物，但剛好過年，很多人家中都有糖果，有人後來有回家拿。現場的指揮官說，糖果不夠給所有人吃，所以只給75歲以上的老人們每人一顆，避免低血糖昏倒。我望眼放去，石川不愧是人口老化嚴重的地區，幾乎都是老人。

水野先生第一時間要所有人戴上口罩，避免流感和新冠肺炎互相感染。另外，沒有水，沒有燈，廁所不能使用，200人上廁所就成了難題。這裡每一間都是高中生的社團辦公室，於是社團辦公室就成了大家的廁所。

臨時馬桶有容量限制，指揮官要大家上廁所後就把衛生紙丟進去，或者塞尿布，儘可能的吸水，並且派人擔任清潔組，負責丟棄裝滿的垃圾袋，維持臨時廁所的清潔。同時衛教大家上完廁所，一定要用酒精噴手避免感染。第二天早上就出現衣架掛在門把上，上面是A4紙張正反面寫著「使用中」或「沒人使用」。

第二天後，政府還是沒有出現，但手機網路恢復了，我們也知道了能登有多嚴重，天上有自衛隊飛機來去，優先救助更嚴重的地區。整個能登都是災區，隨處道路都是裂開的。這樣的狀況下還好不知道從哪裡送來了食物。救災食物是一種神奇的簡易包裝，加了水後就會變成飯糰。大家餓了一天終於有了第一餐。

這樣過了很多天，在水野先生和當地人的努力下，一邊調整避難所內的發電狀況，一邊調整各家族的位子，避難所內一直都在做最適度的規劃。等到第三、四天，我才發現，避難所物資都不來自政府，政府目前仍然沒有給予任何食物和水。陸續送來的避難食物和水，都來自於當地超市。經過水野先生說明，食物不是免費提供。市政府和各超市都有簽約，當發生災難時，有義務免費提供水和食物，但是要自己去搬。

「建立制度，就不用考驗人性」 

 

愈是偏鄉醫療體系愈要快速恢復運作，才能穩定人心

 

地震來到第四天。我公公是處方籤藥師，他一心一意只擔心病人沒有慢性病藥可以拿會斷藥。在這個人口老化的地區，都是老人在拿慢性病藥物。公公很希望處方籤藥局可以儘快開門營業。很多人不能斷藥，希望我、先生和小姑一起到藥局去整理。

到了藥局發現玻璃櫃碎了兩大櫃，小房間內處方籤藥櫃全倒。整理了好幾小時，最後剩下笨重的鐵櫃，只靠我和先生不行，需要更多男生幫忙。

剛好窗外有人敲門，原來是隔壁醫院的人，應該是護士長或管理人員，問處方籤藥局會不會開門。小姑說會。我看到旁邊有一個年輕男生，立刻問男生可以幫忙嗎？中年婦女說不行，他們也有醫院要整理。我不放棄的勸說。先生也出來補充說明，男生終於願意幫忙。卡在牆上的櫃子在三個人努力下，終於抬了起來。我們又花了好幾小時處理散落的處方籤。整理到天黑，終於快弄完了。

先生說他很感謝我一天之內幫處方籤藥局整理到能開門。七尾是一個很鄉下的地方，大家都互相認識。避難所中遇到我公公時，已經很多人說沒有藥物了要怎麼辦。

 

在資源缺乏下，群體使用的賑災物資不是隨便選 !

 

第四天晚上，終於打聽到能登的通聯道路沒有斷，可以離開。我和老公討論後由我先離開。第五天我順利離開了七尾去金澤搭新幹線。聽我家人轉述，台灣電視上報導金澤好像震災很嚴重，但實際上完全沒有地震的影響，一切正常運作。

我想是因為金澤相對沒災情，百貨公司又有地震影片流出，所以有畫面。真正嚴重的災區在震後前幾天無法聯絡上，所以媒體上的東西，是根據當下能取得的畫面和訊息，不代表整體的真實狀況。

抵達金澤後，我跟先生說，順便買救災物資回去。因為自衛隊到早上還是沒到我們所在的避難所，所以物資真的不足。需要的是筷子、水杯、紙盤、濕紙巾。因為沒有水，這些都是重複使用，衛生堪慮。

到了店外頭，發現外面貼著告示，水桶、紙杯紙盤都已賣光，幾乎沒受影響的金澤市民也恐慌搶購這些物資。最後只了買拋棄式筷子，沒有酒精的濕紙巾，和單包裝可以分食的仙貝和甜食。我原本想買走全部的酒精濕紙巾，超市的店員阿姨聽到立刻說，不要用酒精，可能有人過敏。要我改拿無酒精，可以擦臉的濕紙巾。 原本想加買漱口水，但先生說沒有杯子不行。萬一老人誤飲，不管是中毒或者群聚感染都更麻煩。因為缺水，所有要用到水的東西都不適合。

令和6年能登半島地震雜記 （下）

 

撰文： Carrie

編輯： Worklife in Japan